题记:
城市的街边缝隙中,总会有一些滋味能满足我们俩欠缺的口味,让我们的味蕾尝到一次新鲜的体验。然后我们在灯火灿烂中手拉手心满意足地回到那个小小的阁楼休息。
——辛琳
1
晚上正歪着头看孩子写作业。
突然,电话响起,看名字想了一会,才想起是最初到首尔时,一同在后厨作杂务一位姐姐,叫熙美。她人很好,性格爽朗,丈夫去世后,她出来做工还债、抚养孩子。当时,她在那家店里干的时间长,对初来的我多有照顾,所以辞工后,她的电话号码一直保留着。
几年过去,她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不会是来借钱吧。
接上电话,小心地说“你好,大姐?”
对方简单地寒暄过后,询问能不能见个面,看看窄小到难以转身的屋子,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只好说:“孩子在写作业,咱们在那家饮料店里见面聊吧。“
说了一个平常走出东庙地铁站就能见到一家饮料店,告诉她具体的位置。然后,叮嘱女儿,自己出门去见一个早年一块工作的同事,如果回来晚了,自己先睡,别等妈妈回来,别忘记喝水,别忘记洗脚……
我先赶到那家奶茶店坐等,不到一刻钟,熙美姐姐急急火火地赶过来了,一坐定,压着心中的急躁,问了几句最近生活的好不好,沅沅好久不见,长多高了的问题后,她在期待中开口了。她央求我用自己的手机帮忙打一个电话,我很奇怪,问她:
“为什么要用我的手机打电话,不用你自己的手机打呢?”
“小妹,我最信任你,我的情况,我告诉你后,你别对人说。”
我点点头。
“我去年认识了一个人,他对我挺好,人很有情意,他开着一辆车,经常来看我,带我出去吃饭、我们挺聊得来。他告诉我,他老婆得了癌症,正在治疗,他家里有资产,条件好,人也大方,舍得花钱,可是最近我没办法联系上他了……。好妹妹,你就帮帮我吧……。”她焦急地抓住我的手央求起来。
真不愿意搅合在这种事里面,对方躲了,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用我的电话,能联系上吗,我想再知道详细些,帮着她分析,对方不再搭理她的原因。
可大姐一直坚持要我打电话,不断地央告:“好妹妹,你给大姐帮帮忙,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就打个电话,让他接一下,说几句话,就好。”
“大姐的电话都不接了,我的,他会接吗?”我迟疑地问她。
“好妹妹,你帮帮我吧。”大姐抓住我的手,急急地央告着。
“好吧,我拨过去,你自己说吧。”我松口,拿出自己的手机按照大姐给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等了很久,才接通,一个男人的声音询问:“你好,你找谁?”
“你好,我是熙美的同事,她想和你说话,你有时间吗?”
熙美一把抢过电话,“喂,你就这样躲起来,不管我了吗?”
电话那头,对方很生气,压低声音质问,“你要缠着我怎样,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熙美压低声音呜呜地哭:“那我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吗?”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怀孕跟我没关系,你自个儿看着办去,那天,我是喝醉了,但我清楚着呢,你别总想着糊弄我。”
“我怎么会糊弄你呢,就是那天晚上,我怀上的。”大姐急切地辩解,紧紧捂着电话,还不忘抹着眼泪,转过头看我一眼。
“以后,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我,我家里正乱着。”对方直接挂断电话,不再听她哭喊。
掩面哭了一会后,大姐还给我手机,失神地呆坐着,等了好一会,我轻轻地推过去一杯水,打破沉默。
看她端起杯子,沉默半响,我开口了,“姐,还是把孩子去打掉吧。”
熙美还是呆呆地,摇摇头。
“孩子生下来,怎么养活,姐,你可得想清楚啊,你家儿子长大了,再添一个,你要照顾孩子,还是去做事,你能养活住两个孩子……”我忧心地望着她。
熙美瞅着我看了一会,伏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素玉啊,咱们怎么这么难啊,就真不能遇见一个好人吗?”
“你不好吗,少言寡语,干活简洁麻利,可是你怎么就一个人过着,难道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这要是老了,病了,干不动了,我该咋办,你该咋办?”
熙美一直抽抽搭搭地哭着。终于听清楚了大姐的意图,最近认识的这位男子,熙美看他生活富裕,家里老婆得了癌症,在治疗中,估计日子不多了,熙美想抓住他,等以后他老婆死了,他们俩结婚,她这辈子就不用再发愁老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毕竟在餐饮店里打杂,得有体力,能干活就能赚到吃饭的钱,干不了就没有吃饭的钱。
前段时间,熙美特意约到他,满心盘算侍候好他,成就了好事,到时候,不怕他赖账,可惜他酒量就那么大,还真没干成事,那晚他老婆打了好几个电话,有可能起了疑心,他酒半醒后,直接回去了,次后他再也不见她,也不接电话。熙美呢,割舍不下,经常想办法打过去电话,对方一直拒接,或者拉黑,熙美联系不上,越发焦急,就想换一个电话试一试,这不今晚找到我来试。
可电话通了,对方依然不想见她,这事难道黄了,熙美伏头痛哭不已。
唉,我悬着的心,放下来。熙美还是哭的稀里哗啦,哭着丈夫早死,治病欠下的债务,没得还,她只得到首尔打工,起早贪黑地干活,打工好几年,总算还清;哭婆家的冷漠无情,自己带着儿子孤苦伶仃在首尔,有一顿没一顿地凄惶,可婆家从来不问,只说她不孝顺,带着孩子跑得远远地,把他们俩老的扔在山旮旯里不管,全然不说他们家还有小叔子,还有女儿,只说她要多坏有多坏,……。
我一张张纸巾递过去,让熙美擦眼泪,擦鼻涕,好不容易劝住她,
“姐,别哭了,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
“姐,不哭,想开点,还能干活就加油干,真干不动了,没饭吃的那一天再说吧。”
“姐,你想开一点,儿子还小,你得加油啊。”
回去的路上,心里不是滋味,熙美和自己情境相似,她只是丈夫死了,她带着儿子离开了婆家,到首尔寻生活,自己呢,是被婆家赶出来,拖着年幼的女儿到首尔谋生。
在首尔已经漂泊了五年多的时间,她一直在反省自己的婚姻,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偶尔也会听听其他女人们的经历,对照自己,她终于明白婚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2
你以为走进婚姻,就是走进爱情的殿堂,错!
对丈夫家来说,他们办了一场婚礼,举行一个仪式,是告诉各位他们家现在有了一个女奴,对,是女奴,最可怕的是,这个女奴还不自知身份,总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最伟大光荣的事,她以贤妻良母做自己立身目标,将照料一家人的饮食,清洁家里所有的旮旮角角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且,这个女奴还肩负着为夫家生养儿女,抚养儿孙的责任。
婚后,我每天五点多起床,蹑手蹑脚地进厨房,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做饭。我永远记得新婚后第一天,起早去厨房准备早餐,为了这一天,我没少下功夫,婚前一直在学习着怎样做韩式的早餐,面点与咸菜,粥品怎样搭配组合。可是那天的早餐,我虽然做足了准备,但还是显得有点潦草,没有让夫家人满意,她永远记得傲气十足的婆婆走进厨房,环视一周后,坐在桌前,看着摆在面前的碗碟,鄙夷的神情。老太婆识字不多,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镇子里,没去过什么地方,在外人面前看起来一副谦谦和善的样子,但是对我,那眼神凌厉、冷峻,犹如刀子一样。此后,那刀子一样的眼光每天冷冷地从后背打量着我,审度着我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做早餐,各样吃食摆上餐桌,厨房台面上没有收纳整理清洁,显得凌乱,就让婆婆一下子看扁了我。过后,我听见她扁着嘴对公公说:“念过书的,念呆了,会做啥。”
每天,凌晨五点钟醒来,开始一丝一扣,严格按照规矩、遵照程式做早餐。他家的规矩,所有摆在桌上的食品都得从原材料开始做起,别想偷懒,买半成品根本不可能,一应的菜蔬,米面的加工,做婆婆的严格要求必须得亲手做,从最基本的腌制,调味做起,不能有一点马虎。七点钟那个丈夫伸着懒腰进来,上学的小姑子也理直气壮地进来,我将准备好的粥、腌菜、各式面点全部摆上桌,等他们吃过后,丈夫出门上班,小姑子上学,我得在门口亲切恭送两位。八点钟是老两口的早餐时间,我得再整理好适合他们口味的早餐,摆上桌。吃完后,清洗完厨房,我得将全屋各处擦拭干净,等时间差不多,还得给两个老人准备中饭,
次后,继续做活,打扫卫生,或者淘洗菜蔬准备腌菜,酱菜,时间差不多,接着准备晚饭,等出门上班上学的人回家时,我得等在门口笑容灿烂地恭迎各位回家,然后立即要将饭菜端上桌,等待他们洗漱后一一上桌,端起饭碗,还要说些感谢二老,感谢出门上班的人辛苦,自己才能在家有丰盛饭食可吃的恭敬话。
最开始,我是乐在其中的,对家务很上心,动脑筋学着做饭,每天变着花样做,打扫卫生也很卖力一定要将墙角旮旯的地方都要擦拭多遍,争取做到地板铮亮,家里的各个房间的家具,无论多么年代久远家具,还是沉默在院子角落里的酱菜缸,我都要努力擦拭到它器物本身的光泽的发散出来。
读书读多了,书里都是讲女孩子嫁人后怎么孝顺长辈,怎么贤惠持家,这些教导深刻地印在骨子里,我开心地做着这些活,努力向着书本上教导的内容看齐,将饭食做到有滋有味,将家里卫生打扫到锃亮作为自己的成就,对公公婆婆恭顺听话,服从他们,即使他们给我白眼,我也依然时刻保持着一片孝敬他们,侍奉他们安享晚年的热情。
我真傻,是读书才变得这么傻的,还是本来就如此之傻,还是书本的目的就是教你傻。
我这么努力干活,并没有什么肯定,婆婆依然一副恶心人的面孔,公公坐在婆婆旁边,一副遵从,陪同、伴随的样子。你起早贪黑地努力,是理所应当的,你每天佝偻着身子上下努力,还做的不够,你还没有带给这个家更多的变化,最起码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和熙美聊,她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上过大学,她嫁入婆家后,才没有像我这样谨小慎微地,每天全天候包揽过各种家务,她可精明着,她没有结婚第二天就早起做早餐,她告诉我,她直接装糊涂,等着婆婆来找她,告诉她:“新媳妇,你得学着做家务,来我教你怎么做酱菜,我教你怎么做饭。”然后熙美整整在婆婆手把手的教导下拉拉撒撒地学了一年,才总算能独立在厨房做饭,厨房里各种精工细作烹调还得婆婆亲自操作,熙美只是打打下手,她的婆婆也一直没有脱离干家务,熙美一直都是做不好事的小媳妇,可是我自己呢,真是不堪回首啊!
家里没有我这媳妇之前,这家人每天的饭食、清洁卫生、衣物灌洗都是由婆婆在做,自打我跨进这家,非常丝滑地全盘接过,无怨无悔。原以为做媳妇就得安分守己做好家务,规规矩矩孝顺老人。可是,结婚的时候,丈夫的父母,他们俩老了吗,只不过是五十多岁的人,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可是有了媳妇,任你累死累活,他们俩只是闲坐,时不时盯着你看你偷懒,打逛没?偶尔,会听见公公婆婆的闲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某某家的媳妇会做活,人特勤快,脚底下走路都带着风;某某家的媳妇真会腌菜,各种花式,味道好;某某家的媳妇真孝顺,嘴巴甜,侍候公婆很上心……
结婚一个月后,婆婆怒气冲天地训斥我,我惶恐地听着,听了半天,才听懂,原来是这几天,我一直都没有去打扫公公与婆婆居住的房间,我试着解释,每个人有自己的私密空间,我不方便进来打扰,婆婆立马眉毛倒立,一张脸拉成长条,“你还要顶嘴,你来了才几天?你就这么偷奸耍滑,这以后还怎么过下去,难不成你要吃了我们俩老人,……”
各种各样污名的话在她的嘴里一串串喷出,将我一下子贬置成一个邪恶的毒妇,一个图谋不轨的巫女,一个又懒又馋又笨又蠢的烂货……。我那里见过这阵势,只好哭着求饶,请她原谅,以后我每天会按时来清洁他们的房间,按时洗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房间清扫完,我不忘卑微地请她来检查:“妈妈,你来看看,我打扫干净没?”
“还有哪个地方没有弄干净,妈妈你就指出来?”
“妈妈,哪里干得不好,怎么干,还得妈妈您多多指教。”我殷勤小心地一遍遍说着,婆婆骄横地进去打量了一下房间,鼻子里只是哼出一点声气,转头傲慢地走开,根本不正眼看低三下四的我。
公婆他们不老,五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们没病没灾,早年一直做过粗活,身体板儿,比一直读书的我要壮实的多,可是他们将家庭里的所有家务都甩给了我,我呢,勉力侍候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这就是走进婚姻的生活状态。
会有例外吗,偶尔遇见个把女同学们一起聊天,询问家常,都差不多,结婚后基本都是在家里干活,只是个别公婆良善,能帮着做一些家务,言语态度和善些。
要知道我们这些女同学都是读书多年,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受到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她们都有各种爱好,对未来的自己有很多美好的期望。可是我们都阈限在传统中,结婚后基本都在家务中耗尽了时日。我们读的书里除了笼统地要求女孩子要贤惠,要贞德,要孝顺、要勤劳外,有那本书里有说过婚姻真实的样子,或者有那个人告诉你婚姻真实的模样,除非你自己走进婚姻,真真切切地过上一次婚姻,才能理解婚姻带给你的是什么。
做母亲的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未来的女孩子进入婚姻状态。好不容易女儿们大学一毕业,做母亲的立马拉足架势,全力催婚,只盼着女儿赶快嫁人,全然不在意对方家庭怎样,父母待人怎样,在她急迫的脑袋里,只要女儿嫁出去,她就大功告成,女儿待家里,一天不嫁出去,她如坐针毡,可受不了。等嫁出去女儿回娘家探望父母时,听见女儿说起在婆家过的日子凄惶,她才不惜疼,只会说这是你的命,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或者一脸的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早先不听我,违抗我。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没出嫁前,天天催逼,又哭又闹,终于把我逼着嫁出去了。过节时,我和丈夫回娘家去看她,她冷冷地瞥一眼,我和丈夫拿来的礼品,不屑地说:隔壁左边家的女子回家,给爸妈给了多少钱,买了什么高档衣服,什么礼品;隔壁右边的女儿回家来,给爸妈给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多少东西。再没什么话可说,也尴尬地坐不下去,只好起身回到婆家去继续干活。
自从嫁出去后,一直在家里干活,没有一点收入,丈夫在镇上税公所里工作,收入大部分交给了婆婆,留下一点他每天应酬,花的七七八八,只差借债度日。节日当天,按照规矩,我得和丈夫一起回娘家。临出门之前,丈夫拉开抽屉,打开衣柜,翻找了半天,找了一些零钱,凑了点买礼品的钱。即使这样,临出门时,婆婆锐利的眼睛盯着我们,审度我们准备了什么东西要带给娘家去。自己偶尔出门去买菜,婆婆交到手里的零钱,走进市场里东瞅瞅,西瞧瞧,什么都不能买,手里攥的那点钱,买点婆婆交代的东西都不够,别想揩出点油星。想给自己娘家母亲给点零碎钱,是真的没有。饶是这样,婆婆的碎嘴天天念叨,人多口杂,每日费米费油,花费太多,家里只不过比之前多了一个我,我也只是端着一个小碗吃饭,菜食都是最简单,最便宜的,难道是我在费米费油,我把嘴堵住,不吃饭只管干活,这成吗?
有时候,心里不是滋味,母亲这么爱钱,为啥不挑一个有钱人家嫁我,干嘛非得催逼着要我嫁他们家,可是这话是没法说出的,母亲已经冷冷地撇清自己,“是你自己个儿要嫁出去的,该是受怎样的罪,你自个儿去受。”没法再细说结婚之前,每天每刻,她的哭哭啼啼,她的吵闹不休,她的不依不饶,只能将这些全部都自己咽下去,此后在母亲跟前,闭住嘴巴,从此不再提自己在婆家怎么过,也就这样的日子,继续过吧。
你以为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错。孩子是你生的,孩子归你养,你独自照看,没人帮你,但是他们家有冠名权,这是我家的孙子,名字叫什么什么。
你得生儿子,让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安心,他们家有了家族继承人。第一胎就生女儿,像我这样,只会招惹得一家人脸色不悦,你还得忍耐够。
我怀孕时,每天要干的活还是那么多,即使身子笨重,蹲不下去,我还要弓下身去擦地板,洗衣服,洗菜、做饭,没有人帮你。孩子出生了,太小,娇嫩,哭闹着,我只好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干活,没人接过孩子帮一把手,等孩子稍大一些,将沅沅背在背上用一件她爸爸的旧衬衣绑住,手还要不停地干活,孩子哭,就嘴里呜呜哄着,孩子睡着,继续背着,手里的活不能停。等到孩子会爬时,有一天,我抱起孩子站在廊檐前,一起看院子里的一颗玉兰树,抬头看四面房檐围合起来的天空,心中感慨,我和孩子的天空就这么窄小,这时候,婆婆冰冷的呵斥声喊过来:“在那磨蹭啥呢!”
没生下男孩,家族没有继承人,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母亲,那会儿,母亲可没有那么大的脾气,她总是小小心心,低着嗓子说话,父亲常常唉声叹气,奶奶整天板着脸,母亲惶恐地对着父亲说:“他爸……他爸……,”我常常看到母亲神神秘秘地喝着一些药水,圣水,祈祷生一个儿子。等了十年,等到弟弟生下来,母亲欣喜若狂,奶奶和父亲也喜气洋洋,从此母亲不再低三下四地说话,她抱紧着她的儿子,疼爱地摩挲着,亲着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脚。弟弟长大一些,她跟在后面追着,满脸欢喜地宠着,喊着:“宝贝儿,宝贝儿。”有时候她会满眼怜惜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儿子:“宝贝儿,幸亏有了你,你要知道没你,妈妈过的是啥日子……。”可是,看到我,母亲的眼神里是太多嫌弃,难道是因为我,才招致她过了很屈辱的十年?
他们太想儿子了,有了儿子,以为家族有了继承人,每天各种吃食,变着法儿让儿子开心,可是不承望他们将弟弟培养成傲慢,自大,一身霸王脾气,不学习,只会干坏事。小的时候,淘气捣乱到周围的邻居们天天来告状,父亲只好陪着笑脸,弓着身子,说着好话,再三再四地请他们消气,请他们原谅;再大一些,结交了一些不良少年,每天偷家里杂货铺的零钱出去花,后来胃口越来越大,那点小钱看不上,直接拿杂货铺里大件偷出去卖,或者直接找母亲要,母亲背着父亲将存单上的钱一笔笔取出来交给她亲亲的儿子,最后,连存单也没留下,被儿子拿走后几天没回家,和他那帮朋友们去首尔全部挥霍掉。父亲知道他的存单没了,一下子晕倒,从此关了杂货铺,再没起来,那是他一生的积蓄,是他准备给儿子上学、娶亲的钱,是他养老的钱,缠绵病榻半年后,父亲心灰意冷地走了。家里难以过活,母亲逐渐地将还剩不多的地产也卖掉,儿子性子被她越发娇惯到肆无忌惮,几日不着家,不知在什么地方鬼混,一回来就要钱,不给钱,提着刀子冲过来,冲过来,锋利的刀子不是对着他母亲,是刀尖对着自己,威胁母亲,“你不给钱,我今天就死给你!”她吓得屁滚尿流只好交出手上仅有的钱,直到最后,再也榨不出一点钱。
家族继承人,一举成了家族的掘墓人,家族财产全部被弟弟败光。父亲,奶奶都走了,方圆一片最富裕的家庭,现在,穷到揭不开锅,但是弟弟还是跟着一帮混混们在外游逛,没有生存能力,不知道养家糊口,自谋生路,只会胡乱花钱。
3
你以为婚姻是互相帮扶,是一条船儿,同舟共济吗?错,婚姻的确是一条船,你在拉纤,你在划桨,你在维护修理,他只不过是欣赏风景的人,享受安逸的人。
结婚一年后的冬天,我在院子里洗衣服。衣服先手洗,将袖口、领口容易脏的地方搓洗过后,再送进一个一直舍不得置换旧的洗衣机里,我一直觉得手洗过后,再用洗衣机淘洗,才能将衣服清洗干净。洗了一大堆衣服后,冻的抖抖瑟瑟的我跑进公婆的房间去问他们,还有没什么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洗?可是一跨进房间,几个人都僵住了。大姑子回来了,他们三个人手里捏着冬天里稀缺的水果,正吃的高兴,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家里平日里难以见到的糕点、水果。公公反应快,换过脸色,招呼我也来吃一点,我回说:“不吃了,进来问一问,爸妈还有什么洗的衣服吗?”
婆婆立马不耐烦地摆手,“没洗的。”
我转身出门,那一刻心里不是滋味,心里不禁纳闷,我们还是一家人吗?
为什么,我只是干活,只能干活,那些当季的水果,点心什么的,只有你们能吃,却不招呼我也来尝一尝。这些糕点,水果不是大姑子买的,她进来的时候,我没看到她手里拿包什么的。他们什么时候买的,一直藏着,等大姑子来时,才拿出来?婆婆一家这样抖抖索索地,不是第一次了,过年过节,公婆两人会出去买肉,肉买回来后,清洗是我,加工是我,等到做好,婆婆会跑过来,行动敏捷,将盛着肉的盆子端起来,快速地跑出去,那盆肉此后下落不明,我再也见不到。
唉,心里一片黑暗,我就得这样过一辈子,从年轻到年老,一生擦拭地板吗,我每天将家里各处的地板擦得锃锃亮,究竟蕴藏有多大的价值;一日三餐,经营柴米油盐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日复一日地重复,便是我此生的全部工作?丈夫的父母们终日无所事事,安享着他们过早的晚年生活,我得一力侍候供养到他们百年,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一点经济收入,四年来,衣服几乎没有添置新的,好在,我只是比原来瘦了一点,旧的衣服都能穿,可是孩子的衣服就很麻烦,一直等到小的不能再穿,我才会向孩子的爸爸提出要给沅沅添置新衣,他才会摸出几张钱,让我去买。这点钱有限,能买不多的几件,我想把沅沅打扮漂亮点,可看见那些蓝色、白色小裙子的吊牌,再不敢想,而且,自那次撞见公公婆婆他们独自吃点心后,我有时候也想自己买一点,尝尝在街头上售卖的小糕点,小零嘴,可是手头没钱,为了这点钱,张口去讨要,真是太难为情,我难道就得一直这么过下去,在他家里每天不停地干活,却没有一点点零钱自主开销?
结婚三年,丈夫的职位没有提升,他还在原来的位子上。婆婆又是满脸的不情愿,常常板着个脸,若有所思,叫她时简短地哼一声。她满心期望,自己的儿子很杰出,一定会升职,可是三年过去,她的儿子还是早出晚归,没有一点升职的消息,她忿忿不平,迁怒到我的身上,嘴里咕噜着一些话。我当时听不明白,过后才想清楚,原来,娶媳妇还有这样的说法,媳妇好运气,会给婆家带来好运气,婆家就会兴旺发达,他家工作的人会晋升职位,经商的人会财运恒通,家里运势好,钱财也会源源不断进来;可是家里娶回去一个背运的媳妇,诸事不顺,这家里事事倒霉,他们将我视作一个背运的媳妇,她儿子没有的升职也怪在我的身上。
以前,接触的男性少,除了父亲、弟弟和丈夫,和其他男性没有接触过,实在没有眼力分辨,怎样的男性才算是优质男。现在在公司里工作,常常与同岗位的男性有工作交集,见识了他们的工作能力,处事能力,才让我理解什么样的男性才具有升职的潜力,他们在职场的升职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如果我是前夫的领导,我也不会给他升职的。
结婚后,我才明白,丈夫其实在婆婆严苛的教育下,嘴上说的繁华锦绣,实际上内核是一副得过且过,混过一天是一天的状态,他在母亲多年的威逼下,已经活得没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人生目标,也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除了吃饭时间,每天必须的对父母的客套问候之后,做儿子的很少和自己的父母再有亲近的时间,他凭着本能能躲远一些,便躲远一些。常常宣称自己工作很忙,一直要加班,还有应酬等等,推迟回家。偶然一次洗衣服,他的口袋里掉出一个游戏币,我才明白,他所谓的加班,只不过是在游戏房里酣战。他对自己的自己小家未来的生活,几乎没什么规划,也没有什么愿望,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改变自己,改变生活的想法,让自己生活质量提升的想法吗,当然这种生活态度也是他在工作上的态度,没有将工作做到最好的要求,一个没有管理自己能力的人,不会有能力管理他人,更不会管理好一个团队,这样一个拉拉撒撒的人会升职,真不可能,将升职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在家里没有一点自主能力,只能被安排全力干洗洗刷刷的媳妇身上,真是痴人说梦。
从他的身上你可以看见一个从小被规划,在一个安排好的轨道里行走的一个人,一直都没有自己独立自主的男人的状态,他现在也是一种轨道化的活动轨迹。儿子按照母亲的要求,找了一个女孩子娶回了家,给你们老两口做媳妇,好了,任务完成,有人做活侍候老人,有人生养孩子,大事完成,他乐得得空偷闲舒服自己。
所以,当他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一定要赶走我,而且还要赶走他的女儿时,他不敢,也不懂得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有权力保护自己的老婆与孩子,可他没有一丝像他母亲说不的意愿,完完全全地听从了他专横的母亲,接下来,在母亲的安排下又娶媳妇,又生养儿女,他就那样没有一点性子,被人安排,被人操控的做人态度,换做今天,我也瞧不起。
职场上能被升职的人都是有担当的人,无论男女。作为一个部门管理者,这一个部门的工作你不负责,谁去负责,规划筹谋,安排协调,那一样不得自己筹划。你以为升职就是简单的加薪,然后指挥着部门内的所有人,让他们听从你的调遣,整件事没那么简单。
刚到首尔时,生活没有着落,我先到一家餐厅后厨里打工,留心主厨的工作,看他指挥着几十个人,每个人在他的号令下匆匆奔忙,尤其在饭点时间,而他自己呢,一张张菜单传进来,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做着精深的加工与点缀,在他的连轴推进中,一盘盘菜肴从后厨快速地端出去,转给服务生,然后一桌桌上满,客人的反馈立马转进他的手中,他立即吆喝几号做菜的师傅,下次留心,或者继续保持,那些端出去的第几桌的菜肴是谁的手艺,他的脑路得出奇的清晰,菜品不能出一丝差错。他才是餐厅里的一个轴心人物。
现在,我自己工作的设计部,对接的部门将客户的单子转过来后,部门中谁更适合做这个设计,我的上司是非常清楚的,几十个团队的设计,每天他都在跟进,每个团队的设计他都要把关,指正,当然他自己的设计理念、技术都是高出我们的,而且,他的管理协调能力很强,我们这个部门才井井有条、各工作队之间才互相配合,不然,这么近百人的部门内部互相推诿,互相扯皮,互相指责,真会乱成一锅粥的。
4
那会儿真是年轻不谙世事,换做现在,我绝不会去找这样一个人做自己的丈夫,当时他那点儿花言巧语,对未来的不切实际的许诺怎的就让我晕倒,竟然全然相信。
熙美想再找一个人做依靠,可是真要再找一个有房产有生活保障的男人结婚,然后辞去工作,又去他的家里打扫卫生做饭,有老人侍候老人,换取余生的生存保障,我可不愿意。说实话,我很享受现在的日子。虽然很忙,每天奔波的很辛苦,虽然赚的钱不多,没有多少积蓄。但是比起以前擦地板、洗衣做饭的日子好多了,最起码我有了一点自主的权力。譬如,今天下班后的晚饭吃什么,在那个小小的阁楼里,简单点,拿出塞在角落里的锅,煮碗面条,面汤里煮点青草,再加一个白水蛋,和女儿一人一碗,加点佐料,快速吃完,我继续加班设计方案,女儿看图画书,或者画画;如果时间充裕,蒸米饭,几样蔬菜过开水里烫好,拌饭酱拌一拌,也是一顿晚餐,虽然这点吃饭的自由,最终还是由钱包说了算,但是我自个能决定,是吃面条还是米饭,不必听着疼惜每一分钱的开支,又花费了多少钱买米买菜的唠叨,请示公婆晚餐做什么,怎么做,虽然他家的餐桌上也没有摆出过什么价格稍微贵一点的菜,
我过够了每天蜷缩在家,劳碌经年,却经济不独立,可怜兮兮的日子,虽然自己赚的钱很少,不敢随意花钱,但是去菜市场去买点便宜的菜,那点钱也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是自己辛苦工作赚取的报酬,不是某人给的生活费,也不是从丈夫或者公公婆婆手里讨要来的,心里无比舒畅。觉得就是这样省吃俭用的日子,过的也非常开心。
现在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时,我会带着沅沅坐上公交去我们规划好的地方玩一玩,有时候去首尔的东边,有时候去首尔的西边,我也会带她去逛著名的商厦,提前告诉她,妈妈兜兜里没钱吆,我们不买,只看看。小小的她看见喜欢的毛熊玩具,眼巴巴地看一会,转头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妈妈,我们没钱,小熊不买!”我慌里慌张地赶快带她走开,见到下一个蛋糕店,她边走边回头,又稚气地大声说:“妈妈,我们没钱,蛋糕不买!”小小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但是在这个眼花缭乱的世界里感受色彩缤纷也很开心。当年,沅沅还小,只能趴在我的背上,我两个手不停地擦地板,或者洗菜,她大一点,还是没人照管,我只好在哪里干活,就放她在哪里,任由她在地上滚爬,我们娘俩连一个小小的院子都出不去,没有人管护,也没有人指教,她只看见她的母亲在忙忙碌碌,根本顾不上和她交流,一个在家里地位卑微,没有收入,在家务里不能脱身的母亲,根本不能带她增长见识,带她经历人生的不同滋味。
好在,那样的日子结束了,我带着沅沅虽然没有多少钱,买不了花花绿绿的东西,但是我们能看见比那个小院子更大的天空。车水马龙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是我们娘俩的风景。偶尔走过去一个衣着搭配舒适恬淡的女子,或者一位走路轻盈步履轻快的女孩,我都会给沅沅讲解,她的衣饰搭配亮点在哪里,那个走路轻盈的女孩一定练过舞蹈,我给沅沅轻轻讲述着这些,希望她长大后,会经营自己,穿的好,穿的美一些;也希望她未来没有牵绊,一路迈着轻快步伐,走在首尔的街头。
逛街累了,我们会找一个小吃摊坐定,那是我们提前商量计划过的,我们总会选择尝一种小吃,这次出来准备一人来一小份鱼饼,花钱不多,在我们寄住的小屋里没办法做的那种小吃。下次,我们会一起去吃点炸糕,我的要加辣的,沅沅她要甜辣的,就是加糖的炸糕里再少许撒点辣椒粉。城市的街边缝隙中,总会有一些滋味能满足我们俩欠缺的口味,让我们的味蕾尝到一次新鲜的体验。然后我们在灯火灿烂中手拉手心满意足地回到那个小小的阁楼休息。
在这样一个纷扰的城市里,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真是不容易的。何况我每天忙到没有时间考虑,周围认识的同事也忙到没有时间过问他人的私事。
在前边的一个小广告公司里工作时,曾经有一个组长在我的工位前来去晃悠过几次,偶尔他会主动地表扬我一句,我矜持地说一声谢谢,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只觉得自己并不怎么喜欢他那种说话的语气,说不上为什么。有一天,中午在吃自己带的饭团时,同一个办公室的大姐过来聊天,她简单地问了我现在的情况,我照实说了自己单身,带着一个小女孩的处境,那也是几年来唯一的一个主动过来问我婚姻状况的人,没想到,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救了我。
她轻轻地询问我,:“你看看坐在那边的角落里的美智,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没有精神,常常心不在焉地,老躲在一边,有时候感觉她好像哭过。你留意到没?“
我疑惑地问:”她怎么啦?“
那个大姐严肃地叹口气,说,”年轻不懂事。“
”前段时间,组长和她关系很好,她以为组长是跟她认真相处的,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组长还拍了她的裸照给大家看,我都看见了。……最近,组长可能和她分手了。”
“啊!怎么会这样?”我吃惊地捏住半拉饭团在半空中,楞了一会,放下饭团,不吃了,冷饭团会噎人,转头去拿杯子。
大姐叹口气说:“组长最近在你这边绕,你留点心。”
我赶紧起身弯腰鞠躬,心里想,多亏你及时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真蒙在鼓里,不知道组长原来是这样的人。转头再看看余恩智,难怪她如此伤心,被人背弃,情感被人戏弄,换谁都扛不住打击。
组长真不是人。可是大姐说组长盯上我了,我该怎么办?
下午组长又到我的工位左右晃悠了几次,我一直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埋头干活,耳朵里飘过来他和旁边工位的同事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有听到这些事之前,觉得组长不过就是一个个头不高,稍有点瘦的普通男子,五官清晰,说话有点多,工作以外的事也爱打听,是我的顶头上司,不敢说讨厌,但是也不对他有什么好感。工作管理上严苛,制定的工作流程繁琐,喜欢吹毛求疵,现在一听他竟然能做出和人恋爱同居几年,拍了女方的裸照,然后四处炫耀,现在又提出分手,甩了女方,只觉得此人那副嘴脸,实在是恶心,他那副人品,还以为无往不败,能继续欺骗不了解他人品黑暗的女子,让这些女子身败名裂。
我打定主意,和他保持距离,所以,对他隔三岔五地过来检查工作,只是起身敷衍一下。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一天,他竟然提出我设计的一个方案里有一个纰漏,得加班改正,我只好坐回工位上,按照他的要求修改。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心急如焚,女儿放学回家了,她一个人待在阁楼里,黑灯瞎火的怎么办,她饿了,没吃的怎么办,我只好去办公室尽头的小隔间里去找组长,请求他让我拿回家去改,组长一脸笑容,根本不搭理我的话题,直扯得远远的,询问我毕业的学校,然后讲说他曾经的学业上的辉煌,他是那个镇子的中学里唯一一个考上首尔大学的人,讲述他在工作上的成就,这家广告公司刚刚成立不久,他就以优异的面试成绩入职,干了十年时间,他成了这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如果没有大姐提前代入他的真实面目,光听他现在说的,真是一个感动人的励志故事,他的学历,和他现在的工作成绩,真的很成功。随后,他的话题一转,讲述起他的情感经历,他的情感有几多波折,每次都是他全身心地爱着对方,可是对方要不就是爱慕虚荣的拜金女,或者是一个十足的没有一点见识、没有信义道德约束,只会背弃他们爱情的物质女人……。
我焦急无奈,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这些,眼瞅着窗子的玻璃,嗯嗯地应承他。忽然,电话响了,我的电话!难道女儿有什么事,邻居帮忙打过来的,我立马向他转头说:”有电话,我去接。“然后跑出他的隔间,工位上我的电话在蹦跳着,是那位好心的大姐打过来的,她担心我有什么事,所以打电话过来,我小心地回复着,然后挂掉电话后,告诉跟过来的组长,我女儿这会在邻居家里,没人照看,饿的哇哇哭,学校里的老师布置了做手工,今晚得做好,明天上学交。我得回去准备,不然,明天老师批评她。然后匆匆收拾,两手提溜着抓起来的几样东西,跑出工作室,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跑过的脚步声,真是惊险,我加快脚步,跑出了大楼。
后来,组长还是会和我指出各种设计方案中的问题,需要改进,我遵照他指出的一一做着改正,乘着人多时,会将改好的方案提交给他,请他过目。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他穿着深咖色的夹克,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裤子边的缝隙里竟然露出红色,咦,他竟然穿着红色的袜子,如此品味的人还能在设计上有创新,有建树。再看他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这样的衣品只觉得与村头的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组长现在在首尔,在这家广告公司里做我的上级。
走到城市打拼多年,没有陶养出城市的气息,身体,认知、思想依然忠诚着那片山林环裹的乡村里二十年的养育,待人接物依然是一身乡村气息。看见对自己有利益的人,脸上的眼睛挤到一起,鼻子也软塌下来,嘴巴急切地向上靠,急着和眼睛搭一起配合出最灿烂的笑容,那个身体的脊椎也会自然地弯曲下来,膝盖早就弯下去,整个人变成一个弧形;但是对待自己手底下管理的职员,这时候,腿打直,脊柱挺立,下巴抬起,嘴巴下撇,一脸的傲慢,可他再将身体挺立起来,他还是气势高不起来,一来身体限制,他在男子中的身高不过是中等偏矮,二来,那双习惯弯曲的膝盖,脊椎,再怎么挺,也做不到气势咄咄,就那样了。
他对我的态度从那天晚上后陡变,总是挑刺,我不敢多言,默默接过活计,记录他的要求,遵照他的要求重新改正,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中午休息时间,翻开手机,悄悄地扒拉,寻找对我有价值的招聘信息。最近业界有名的一家广告公司有招聘信息,需要女职员,我去试一试,约好第二天下午面试。
第二天中午,我谎称女儿的老师打来电话,要我赶去学校,我下午得请假。组长不情愿地点头,我去洗手间大概收拾了自己,一路乘车赶去面试。
到达后,前面已经有几位坐在外面等待面试。轮到我时,接待人员将我领到面试房间,房间里的坐的三个人都是正装。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将自己这三年里在公司参与的设计方案都拿出来,请中间穿灰色西装的负责人过目,他们大体询问了我的学习经历、工作经历后,面试结束。
走出了这栋大楼的一瞬间,我转头看了看这栋大楼,才想起进楼后,它的大厅宽阔,奶油色的装修很大气,位于十五楼的办公室,里面设施齐全,能在这里办公真是幸运,内心里向往是一回事,真正地实现又是一回事,不知道我有没有机运,当时撑一口气跑过来面试,只想着拿出自己的工作成绩努力表现自己,一点都没有想过这家公司的气派,这家公司的名头,也没有询问工作的待遇,面试就结束了。
好了,当时面试人数大约有十个人,我不一定能成功,努力过了,再找一找,试一试,还有没有再招人的公司,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我不停地寻找招聘信息,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如果换不了工作,只能在组长手底下小心谨慎地挨着。
在第四次去面试后,终于接了一个电话,我赶快跑出去到没人的地方接上,是第四次面试的公司打过来的,面试通过了,询问我什么时间能去公司上班,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幸运星期三,我告诉她,手头的设计交接后,我星期五辞职,下一周的周一一定能来上班。
随后,星期五,我将改好的设计方案交给了组长,他还在翻看,想着继续挑出什么来时,我又将辞呈递上去,一看到辞呈,他一愣,然后换了一副谨慎的脸色,询问我为什么要离职,接下来要去那里,我简单地说,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好,需要调整一番,然后再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同意后到财务室里做了交割,然后再下班时间点,我收拾东西和同事们一一告别,当然和组长也鞠躬告别,感谢这三年来组长的栽培,离开工作三年的公司,下一周在韩国大成记株式会社的广告部上班。
去公司里上班的第一天,穿着深蓝色西服的组长先和我做了工作上的对接,我的前任也是一位女性,她结婚几年,现在怀有身孕,选择辞职回家待产,大概率在孩子上幼儿园之前,不可能出来工作。之所以在这么多应聘者中选择我,第一,他们依然想聘用一个性格温柔,韧劲强,有一些创新力的女性;第二,他们几个人能感受到我对这份工作更加炽烈,急迫地想得到,没有向其他人一样,首先咨询薪资待遇等条件,而是先介绍自己的工作经历和展示自己的设计作品。我一再鞠躬感谢组长给了我这份对我来说意义不同寻常的工作,组长也很客气地回答:“每一个努力工作的人,都该受到应有的尊重,希望你来后能协调配合好同事的工作,努力进取,将设计做到最好。”
他的助理带我去签好聘用合同,我看着后面的薪资待遇,心里泛起惊喜,大公司的待遇,真是可观,整整比我原来的薪资高出了三分之一。我的钱包要鼓起来了。
在这家公司里又干了两年。在这两年里,我不断坚定着自己的信心,我一定能独立养大沅沅,一定能培养她上首尔的大学,一定能支持她读书拿到学位,一定能等到她也去公司入职,拿到她自己收入的那天,我一定能坚持住;没有婆家支持,也不必有丈夫帮扶,我也能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熙美今晚打电话的那个男子,她以为自己能依靠上他,实际上那个人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老婆有病,治疗费昂贵,将来生死未卜,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却出外和人卿卿我我,遇见这样的男人,那个家中得了癌症的老婆该彻底地绝望,病情会更加重的。
何况我还有一个终身担负的职责,养活弟弟,给那个败家子每月给自己工资的三分之一的钱,谁能扛得住,谁愿意为了爱我愿意担负?
到家了,阁楼的木板吱吱响,轻轻推开门,沅沅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她的那张脸厐跟着他父亲的面相,圆一些,眼眉跟我,眉目很清秀。这场失败的婚姻唯一收获,便只有钟爱一生的女儿了。我爱抚地将她伸展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为这样的女儿拼命我是值得的。我蜷起身子,在她的旁边挨着躺下,睡吧,明天还要继续改进设计稿。
辛琳于2024年4月5日星期五
本文配图来自摄影家艺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