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混在搜狐论坛里,曾看见一个帖子,作者观点是:宝玉人脉好,落难时有人撘手救援脱离火坑;妙玉在大观园里人脉不行,落难时没有人援手搭救,由这几个事例,他的感慨是:人脉非常重要,要努力维系好自己的人脉,以备不时。
日常生活里,尤其是在中国,人脉的确很重要。只是《红楼梦》中贾宝玉和妙玉落难的情形并不相同。贾宝玉是富贵公子,平日家族间来往皆是贵族王孙公子,偶然间结识名伶蒋玉菡,两人心里各取对方仪表不俗,惺惺相惜,互换表记——系腰带的汗巾,表达彼此敬重的心情。
当贾府因罪查抄,父辈获罪流放,其他人包括贾宝玉被羁押发卖(87版电视剧情节),谁出钱买人,人就归他,身份是花钱买回的奴才,当时与贾府相与来往的主要人脉世家贵族都躲得远远的,是蒋玉菡和他的妻子----袭人,贾宝玉曾经的大丫头出资赎买回贾宝玉,还他自由身。
妙玉的确在大观园中人脉不好,她自视才华出众,见解非凡,所以并不待见大观园里的其他人。其实妙玉不过是一个美丽、又有才华的骄傲女孩子,矜持、任性过了头。她独独喜欢了这两句好诗:“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她看见了生命终点的凄凉,一心只想做一个遗世独立的人。所以她瞧不起为了钱蝇营狗苟尽心竭力钻营的人,看不上为了利益费劲心血经营机关算尽的人,也不理睬在权势面前趋炎附势,小心侍奉,没有自己的脊梁骨的人。
妙玉的灾难是因为她绝世的美貌,被强盗盯上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栊翠庵佛堂前正在打坐的她被强盗用迷香迷倒,强抢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曹公在金陵十二钗判词里,妙玉的命运是美玉掉在污泥里。高鹗在《红楼梦》续书末尾处说:从海边传来消息,有一个女子因为不从强盗,被杀死了,推断可能是妙玉,算是给读者一个妙玉的结局。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妙玉没有办法不从,她面对是强盗,有迷香,有暴力……,她想以死来保住自己的清白,都不一定有机会。
在畸形的社会里,女性拥有美丽其实是灾难。妙玉本自相貌出众,腹有诗书,气质华美,高冷的面容与举止为她平添了更多的魅力,她在原来修行的玄墓蟠香寺不愿意苟且,被当地权势不容,辗转来到京城贾府内的大观园里栊翠庵中修行,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谁也没想到贾府深宅大院里,竟也来强盗,将她抢走。妙玉的确人脉不行,她的遭遇除非官府动用精悍的军队去追捕强盗才有可能解救她,可妙玉只是隐身在尼庵里的清白女儿,哪个有权力的人能惦记着她的安危,会为了她调动兵力搜寻她的影踪?
有句话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妙玉遭遇的灾难,和贾宝玉有本质不同,不是拿钱赎买能解决的。她不过是寄居在贾府内院小尼庵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尼。她失踪的时候,贾府正当内忧外困之中,贾母去世,家运转微,家中失盗,丢失了巨额的财物,家里又大笔亏空,开始变卖田产度日,所以她的失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妙玉失踪,她的生死再无人过问,这是当时社会的真实现象。即使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又能怎样,在皇帝面前不过都是:口称罪该万死的奴才,龙颜稍有一点不悦,便要磕头如捣蒜,求饶免死的罪人;官场里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是殃及全家性命不保,株连九族的血灾。在绝对的皇家极权面前,谁都不过是微末。
在皇宫里做了皇家妃子的贾元春,得到皇帝宠幸时,可以排场奢华地回娘家省亲,看望家中父母至亲,但是她依然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一朝突然死了,也就死了,谁能说清她究竟是为何而死?是病死的,什么病?有没有治疗的记录。她的死终成了一个秘密。在皇家的极权威势下,有些人突然消失,只留下她存在过的记忆,有些人消失后连存在过的记忆都要抹的干干净净。
其实,一个正常的社会,政府最主要职责是保障每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即使他是一个人脉不好的人。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人身安全不,需要救援吗,有没有受到威胁?他失踪了,也必须追查到底;如果被非命,也必须为他追查凶手,惩治凶手,为他讨还公道,彰显正义。政府所做的这些是他为公民本该尽到的责任,与此人有没有人脉无关。
前几年看见一个美国的事例。德克萨斯州布拉维监狱死刑犯巴里将被送上电椅,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晚,监狱满足他的要求。炸牛排、洋葱卷、草莓派、烧火鸡,还有各种小吃,都送到了巴里面前,他狼吞虎咽吃起来。见这个死刑犯竟然胃口这么好,吃得这么开心,看守退到了一边。
巴里吃的撑极了,但是最后一块牛排他还是放进嘴里。悲剧就此发生,牛排的骨头卡住了巴里的咽喉,等到看守发现时,巴里已经因窒息而死亡。
虽说再过几个小时,巴里要执行死刑,但是死者提前的非正常死亡使事情复杂化了。巴里的姐姐控告看守渎职,导致巴里提前几个小时死于非命,因此她向监狱索赔了1500万美元。政府最后赔偿巴里的姐姐一笔巨款。这就是政府要承担的责任,即使该死,但是死的时间提前,都不行。
贾府抄家时,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吗?不是,能干坏事的是有权力干的人,除了王熙凤,女眷们身在内帷,对于家里男人们的行为要不不知道,要不装糊涂,其他人不过都是依附在贾府当一份差事,籍此养家糊口罢了。87版《红楼梦》中,贾宝玉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也要为自己的父辈承担罪责,被羁押发卖。其实,贾宝玉是无辜的,贾府内大多数女眷,仆人们都是无辜的,可是他们还是要被治罪。
贾府的罪大恶极到要家财被抄,人人获罪?不是,贾府只不过是皇上脚下跪伏的一个奴才,好不好,有罪没罪,全凭皇上喜好,一念之差。所谓大清律法不过是摆设。
清朝时,和珅是一个最大的贪官,贪到什么地步,查抄出来的家产相当于当时清政府的十五年财政收入。和珅贪污满朝都知道,但是和珅一直没事,为什么?乾隆皇帝就是和珅最大的人脉,最好的保护伞。乾隆喜欢和珅,无论和珅怎样做,都能姑息,所以乾隆退位,做起太上皇,乾隆的儿子嘉庆即位,还是不能动和珅,和珅还是没事。
办和珅,籍没家财是嘉庆皇帝等乾隆死了以后才敢办的的事。所以人脉也是变化的,此一时人脉广大,彼一时呢,不一定。
人脉是要花金钱、时间、心力去尽心竭力去维持、呵护的。
《红楼梦》里会拓展人脉的人,甄士隐理当算一个,他鼎力相助街上卖字的潦倒书生贾雨村,看好他不是久居人下的人,好酒好菜招呼,做好棉衣送他,不等贾雨村张口,直接送了五十两银子捐助他去参加考试。
历经世事的刘姥姥,第一次去贾府求助济困渡过艰难,难为情地张口说家里困难,平日里在银钱上克扣异常的王熙凤一点善心萌动,资助了他二十两银子,刘姥姥感谢不已,家里的困境解救了。王熙凤贪钱只顾利益行事,但是周济刘姥姥是她唯一做得最漂亮的事,刘姥姥后来在贾府败落,巧姐被卖进妓院时,卖掉自家田产,从火坑里救出了她的女儿巧姐。
但是甄士隐鼎力相助的人脉贾雨村又做的怎样?贾雨村拿到银子连夜走了,只给恩人留下一句口信。他考中后,做了官,但是为人太贪酷,又被参掉了,丢了官职。转而再借贾府的力量又谋取了应天府的知府。
在这期间甄士隐丢了女儿,四处寻觅都找不到,接着葫芦庙里失火,古时候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甄士隐的家也被连带烧的干干净净,他带着老婆仆人投奔自己的丈人,可是丈人也是奸匿小人,甄家剩下的田产地亩又被丈人连哄带骗,丧失了不少,甄士隐落寞寂然,终于出家。他的夫人在娘家父兄手下,只好和丫鬟娇杏一起替人做手工挣点辛苦钱,养活自己,还得看自己父兄的脸色。
贾雨村因为念念不忘落难时,曾经回头看了他三次的娇杏,偶然在街上撞见才找上门,否则,他何时念起他的恩人甄士隐,问一问他在那里,过得怎样?
当门子指出被薛蟠强抢走的女孩子香菱,其实就是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时,贾雨村并没有将香菱还给甄家的心思,他把这件事压下来,只以他的前程为最重要,讨好贾府,香菱只能是:“菱花空对雪嘶嘶”,不知道自己父母出生哪里,做了薛蟠的妾,又被正室夫人——夏金桂虐待早夭的可怜女儿。
父母同样花金钱维系人脉,巧姐何其幸运,香菱又是如此不幸?
所以,我们辛苦花时间,心力维系人脉,期待能帮扶、能救援的这个人脉,是要有人性的人,有温暖的人,有血性人才能做到。当所有人济济去追求自己的利益,你期望的人脉,谁来担当?
我们期待的人脉,实际上是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能按我们需求假手的贵人。
他在你顺风顺水的路上,能为你锦上添花,春风马蹄;
他在你前进的道路遇阻隔时,能全力提携,平步青云;
他在你迷雾重重时,能面授机宜,仙人指路;
他在你艰难困顿时,能济危助困,扶难救援;
他能在你命攸关天的千钧一发处,能取得尚方宝剑,刀下留人!
维系好一个庞大的人脉更是能让你左右逢源,机缘恰好,可是谁能幸运地维系好这么一个绝佳的人脉网络?
所以,与其在茫茫人海中竭尽全力去维系一个无法预期的人脉,还不如期盼一个良好的社会,一个正常的社会,一个保障生命生存的社会,一个政府承担他本该责任的,有律法不做摆设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