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女孩薛宝琴

富贵闲人贾母可是一位会享受、会玩儿的腕级人物。《红楼梦》全书主要情节是以贾母为中心，有条不紊，层次分明间徐徐行进的日常生活，是在春夏秋冬华丽的筵游中娓娓中道来家常故事……。没有贾母，《红楼梦》就会失去一半的精彩。

大观园里汇聚着金陵之地最优秀的女孩。这些优秀女孩子里，贾母最喜欢谁？精明伶俐、善于插科取浑，博取贾母开心的王熙凤？贾母娘家的孙女，娇憨可爱的史湘云？贾母早逝的女儿留下的孤女，心肝儿上心疼的林黛玉？善于处事，应对妥帖稳重的薛宝钗？贾母寸步不离的拐杖鸳鸯？她们虽然都足够好，但是她们都不是贾母最最喜欢的那一个，贾母一见倾心，最喜欢的是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

薛宝琴在红楼们第四十九回才出场，但是一出场，气场强大，直接贴进了贾母心底。当时贾府里一下子来了许多亲戚，其中有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李纨寡婶的两个女儿李纹和李琦、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晴雯一见她们喜不尽地夸赞，“倒像一把子四根水葱一样！”清新，美丽。

这四个女孩子如此出色，且邢岫烟是妙玉指教出来的半个徒弟，气韵超脱不俗，可贾母一见薛宝琴，单单只喜欢上了这个小丫头，光是心底里喜欢不够，贾母心性率真，当场拍板做了几件出人意料的事：第一件，立刻要王夫人认薛宝琴作干女儿，将薛宝琴的位置用这种方式固定在自己身边。做了王夫人的干女儿，岂不顺顺当当地成了自己的干孙女，而且贾母当众表示，她要养活宝琴，言外之意薛宝琴今后大小事归我管了； 第二件，当晚兴奋地和薛宝琴一床睡。一个人要喜欢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满心欢喜地睡在一床上，说不完的开心话，一直要激动地说到后半夜，眼睛困到睁不开时才一起睡去；第三件，拿出压在箱底里封存多年，贾母年少时穿过的最美衣服，送给薛宝琴。

第二天一早起床，天下了一场大雪，贾母送给宝琴一件金灿辉煌的斗篷。当薛宝琴穿着它进大观园里拜见自己的姐姐薛宝钗时，大家都稀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是什么材质做的？还是湘云见识广，知道这件衣服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一件宽大的斗篷得捋多少只野鸭子，而且只要野鸭子头上那一撮闪着绿油油金彩的细细绒毛才成。

贾母还不避嫌自己对宝琴的特别钟爱，特意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琥珀到宝钗处传话，不要用规矩礼法拘束薛宝琴，她还是一个小孩子。

一向做人平稳，老成持重的薛宝钗带一点酸味地说：“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唉，无论她接受不接受，事实在哪里摆着，贾母和薛宝钗没有一起亲热地坐在床头说体己话，也没有把这件用野鸭子头上的毛织成的稀有衣服“ 凫靥裘 ”送给她。

一大堆女孩子们簇拥着贾母在大观园赏雪，贾母远远看见站在山坡上的薛宝琴，由衷地赞叹：披着凫靥裘，站立在在冰天雪地高处的薛宝琴，比自己房间里挂的仇十洲画的《艳雪图》中的仕女还要好看。

这么好看的薛宝琴不能丢手，贾母决意将薛宝琴留在身边，向薛姨妈细细询问薛宝琴的生辰八字，有意向给贾宝玉做亲，可是没法如愿，薛宝琴早已经许配给了翰林梅家，贾母只好罢手。不知贾母心里有多失落？

为什么贾母会如此喜欢薛宝琴？第一次见面就特别赏识，独独将带着自己少女旧梦一件稀罕的衣服送给她。薛宝琴身上带着什么样的特殊气息，让阅人无数的贾母格外地喜欢这个女孩子。

薛宝琴身上的确具有其她女孩子没有的一种特殊气息：阳光灿烂。

一、 薛宝琴纯真自由，不拘泥礼法。

大观园中的闺中女儿们一直生活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环境里，被各种闺中的礼仪规矩禁锢。她们不能随意说话，也不能轻松自由的笑闹。遵照礼法，她们每天都来陪着贾母闲坐，但是被各种规矩羁绊束缚，她们基本木呆呆地坐在那里，小小心心地应付着长辈的询问。贾母每天面对着这些没有多余的话，问一句，等半天才和蚊子一样扭捏着说话的女孩，当然觉得无趣。

薛宝琴可不一样，她出身皇商家庭，成长相对自由。父亲带着她去全国各处做生意买卖，自小见识过很多人，与来历不同的各色人打过交道。她不在陌生的场合小小心心地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而是随性自由地应答，见各种人都是不受制约的笑容灿烂，当然投贾母的机缘。

二、薛宝琴身上带着自然的本真与明媚；

薛宝琴自小跟着做生意的父亲游历过很多名胜风景，天下名山大川十停走过了有五六停。受到过山川河海自然的滋养；她的言谈举止很自然，有山川的大气、舒展，有河海的清亮、明媚。

一直记得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里的一个场景，泾河龙王变化身形，扮做一个白衣秀才到街上寻找一位算命神准的先生，这位算命先生天天给打鱼的鱼翁推荐到什么地方打鱼，害得他家水族越来越少。算命先生一见他，立即说：“先生神清气俊，是打水边来的？”

常在水边看河流淙淙，江河浩渺的人，眼里、心中就会有风景， 她的气度与众不同，举手投足间如流水顺遂时节愉悦潺潺，行走在高低突兀处，自在安泰。

薛宝琴的父亲是生意人，但又不单纯在生意里算计。他不像中国古代其他做生意的商人，家眷留在老家，自己在外面一个人打理生意，经年累月不回家，漠视家庭，忽略儿女，让儿女在缺失父亲关爱与陪伴的条件下成长。他带着家眷，在分散全国四处的买卖所在地，结结实实各住一年，照顾生意，又游历遍当地的风景名胜、人情风物。

和我们走马观花的旅游不同，他们以山水人文历史为乐，他带着儿女们深入在山水间，感受山川的气势恢宏、江河的奔腾宽阔，在历史的遗迹面前谈古论今，指点过往历史的悲壮，凭吊先贤人物的心路沧桑、结局苍凉。所以，长大后的薛宝琴回忆父亲带着她走过的历史遗迹，秉承父亲的教导，凭吊历史，写下了十首怀古诗。

三、薛宝琴阳光灿烂，心性真纯

薛宝琴自小跟随父亲见识过各种类型的人，父亲和他们交接应对，生意往来，在一边跟随的薛宝琴自自然然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被来自天南海北人物的举止风范陶养，对比他们各种思想、行为处事的优缺点，吸纳他们人性里最美好部分。身上自自然然发散着阳光向上，善良、宽厚的品性。

曾经参观过一个保存较好的古代官吏的深宅大院，千金小姐的闺房在哪里？在后院中一座两层的木楼上，房子小小的地步，也只够一个人住。楼梯窄窄的，二楼地板处，有盖板，可以从下面直接推进，将楼梯口封住锁死。这不是简单的深闺养育，直接是封闭禁足。这样养育的女孩子，怎能正常见人说话，怎能有从容不迫、庄重大方的气度？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待遇要好得多，但是她们也不能和游历过名山大川、江河，在海边见过外国金发美女的薛宝琴比。

英雄相见惺惺相惜，贾母之所以特别喜欢宝琴，她们就是一类人，当年老的贾母看到活泼跳脱的宝琴，她看到不是宝琴，她看到是那个住在心底，从未须臾远离的少年贾母---曾经的史家大小姐。

少年时的贾母是一个淘气精，她贪玩，在家中水边的亭子里玩耍时，不小心掉进湖水里，被及时打捞出来，保住了命，只是额头上摔了一个大包，留下点印记。

老来，贾母还是最会玩的人。八月十五，她会在大观园的主山上，专门找一个高地——凸碧山庄赏月；她还会带着一大家子在青翠的碧波上纵舟，假如没有一个会玩，爱热闹的贾母，一场场地起兴起各种由头去玩，红楼梦还真没意思读下去。

她和薛宝琴的成长相似，都由一个心胸开阔，见识卓著，风雅清俊、文采精华的男子教养她长大，那是贾母的祖爷爷。这个老祖爷爷也和薛宝琴的父亲一样指教着天真烂漫的贾母，影响了她们一生品味与审美。贾母的祖爷爷儒雅、喜好收藏，贾母也喜欢各种摆件，她的屋子后面大箱子里收藏着许多古董。偶尔她会叮嘱鸳鸯，打开她的某一个大箱子，翻出她那些有着陈年味儿，又散发她童年美好记忆的古董宝贝、送给某个人。

贾母带领刘姥姥等人游览大观园，参观到宝钗的蘅芜苑，贾母一见宝钗的房间里雪洞一般，什么摆件都没有，床帐竟然挂的是青纱帐幔，立马让鸳鸯记着开箱取出自己积存的三件摆件：石头盆景儿、纱桌屏、墨烟冻石鼎拿给宝钗摆放，再拿出一副水墨字画的白绫帐来换下青纱帐幔。想一想，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挂起来，几件文艺范儿的摆件摆放好，薛宝钗的闺房，不再如雪洞一般，瞬间提升了段位。

为什么贾母赞许在藕香榭里煮茶，临水摆桌吃茶点？

为什么贾母要让小戏班的女孩子们在水岸对面的藕香榭里演唱，她们在离不远的缀锦阁里吃酒听戏？

为什么在八月十五的月圆清冷的夜里，贾母让吹笛人在远远地桂花荫下吹笛，还要吹的细细悠长，越慢越好？

……

所有这些情致都是来自于年少时祖爷爷的品味，来自于祖爷爷的潜移默化，对幼年的贾母熏陶。水边凉亭下，对着一池碧水品茶，岸边柳树成荫，水鸟自在闲适，人也自如静怡，视野开阔，心地澄明；秋高气爽，穿林度水传来管弦音乐更让人心旷神怡；高天月夜，清凉、悠缓的笛声从林深处响起，直上高天，随着音乐，满腹的心思追随者笛声在月光里浮荡，笛声越慢越牵魂动魄……

贾母之所以喜欢薛宝琴，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偶然遇见了少年时的自己。恍惚中薛宝琴和哪个在自家旧园里被祖父宠爱，娇憨任性淘气，又纯真明媚的少女撞见了。于是她要开心地和这个小女孩聊天，听听薛宝琴的见闻，唠唠自己小时候趣事，然后将那件压在箱子底下的少女旧梦拿出来，披在了薛宝琴的身上。

薛宝琴的确是四个女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诗文俱佳，性情明媚，举止落落大方，贾宝玉和贾探春私下评论，夸奖薛宝琴比她的堂姐薛宝钗更优秀。史湘云看着薛宝琴穿着这件“凫靥裘 ”斗篷，仔细瞅了瞅半天，说到，怪到这件衣服要送给薛宝琴，这件衣服也只有薛宝琴穿好看，其他人穿不配。其他人为什么不配穿这件衣服？我们常常说衣服挑拣人，有的衣服适合自己，有的衣服不适合自己，更有这样的说法：去年的衣服也过时了，不适合今年成长变化的自己。

为什么这件用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衣服，其她女孩子就不能穿，穿上不配，只有薛宝琴才配？

曾记得一个节目，展示已故艺术家梅兰芳演出的行头。那些凤冠上装饰的彩色饰物，很多是鸟类的羽毛做成，蓝绿色的装饰是翠鸟的羽毛，多年过去，依然光彩熠熠、光泽莹润，是其它人造材质的无法比的。

“凫靥裘 ”这件斗篷全部用野鸭子头上闪着绿光的羽毛做成，，怪不得曹雪芹要用：“金翠辉煌”来形容这件衣服。这样闪着光彩的衣服谁能hold住？林黛玉不行，她性格纯净冷清，她的衣着是浅淡素净，所以87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为林黛玉设计的服饰是白色、月白色纯净的色彩，凫靥裘披在林黛玉身上，除了喧宾夺主，还会淹没林黛玉身上的仙气；薛宝钗性格冷寂，所以她的衣服是沉稳，安静的色彩，她的冷静、收敛也和凫靥裘搭配不到一起，导演为她选的服饰是浅浅的嫩黄色；王熙凤的内心烧着一把欲火，她的衣服该是热烈的红色，她穿“凫靥裘 ”无法撑起这件衣服的高贵。

幽蓝色天空里一轮皎洁月亮，柔美、静怡；月亮在沉沉暗夜里光亮润泽，清辉洒落，大地上浮动着一片融融的清光。可是黎明的朝霞在天边微微露出一点绯红，大地一片沉寂，此时，群山静穆，河川静寂。月亮在哪里、它还在天上，西斜的它在天空里失去了融融的光彩，只剩下一轮惨白。那些盎然生长的树木花草，悄悄收敛自己的神韵，静静等待一轮红日从天边跃起。

只有自身生命灿烂发光，艳若朝霞的人才能穿这件金翠辉煌的斗篷，斗篷耀目的金翠光彩才能低下自己的光彩来衬托比它更光耀灿烂的穿衣人。这就是为什么贾母要将自己贵重的衣服：“金翠辉煌的凫靥裘“送给薛宝琴的原因，宝剑赠英雄，这件衣服适合阳光灿烂的薛宝琴，薛宝琴也配穿这件华贵的衣服。

薛宝琴的命运没有在金陵女子的薄命册籍里，有关她的故事《红楼梦》里再后没有提及。他的哥哥薛蝌本为了送她出嫁梅家，才带她上京。嫁出去后的宝琴，她的命运与被抄家的贾府无关，与已经衰败的薛家无关。一个自身灿烂阳光的人，命运不会太差。

俱往矣，红楼女儿的优美情致，我们只能依凭着一本《红楼梦》去感受她们的纯真，去向往她们的美丽。借鉴她们的成长经历，滋养自己的心灵，丰富自己的灵魂。薛宝琴的成长经历带来的启迪是：河山是风景，生活是风景、人是风景，历史也是风景，看风景，在风景里陶养，吸纳美好，做一个有风景的人，做一个阳光灿烂的人。

辛琳于 201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