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究竟有多美?参照《红楼梦》中不同人物的视角,我们来领略一番。
1、贾宝玉的视角:宝黛第一次相会,小男孩贾宝玉的眼中看到的林妹妹长这么样:“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当时,贾宝玉只是一个贾母怀中娇宠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的身边,环伺贾母的亲眷:琏二嫂子王熙凤、珠大嫂子李纨、贾氏三美:迎春、探春、惜春,还有丫鬟们:鸳鸯、琥铂、晴雯、袭人……,俱是二八年年华的美人。可他一见林黛玉,便用不一样的范式赞美:她是天上掉下来的,象神仙一样的妹妹。
林黛玉身上有什么不同的特质,让贾宝玉不认她是从遥远的姑苏城,一路坐船、坐车,坐轿子来贾府投亲的已故姑妈的女儿,只认林黛玉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像神仙一样美的女孩子?
2、参照王夫人的视角:王夫人盘问怡红院中伏侍贾宝玉的丫鬟,旁边的老妈子举报晴雯是一个妖精。王夫人对妖精可是特别警惕,自己虽是贾府里正经太太,可是半生被妖精挤兑,一直过着冷冷清清,吃斋念佛的日子,如今只剩一个能维护财产地位的儿子,怎能被妖精勾引坏了,她立即询问:“谁是晴雯,……,是那个眉眼儿有点像你林妹妹的,水蛇腰的人?”众人忙答应是。
晴雯只是眉眼儿有点像林黛玉,就已经是贾府丫鬟中最出色的美人,那林妹妹该有多美?况且,晴雯不识字,性格泼辣,言语举止在满腹诗书的林黛玉面前差许多,美的气韵上肯定拉许多层台阶,那林黛玉该有多美?
3、薛大呆子的视角: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姐弟逢五鬼》中,王熙凤、贾宝玉中了魇魔,王熙凤拿着一把剑,冲进大观园左右砍杀,见鸡杀鸡,见人砍人,众人拦不住;贾宝玉大喊头疼,一下子跳的离地三尺高,乱嚷乱叫,贾府一时大乱,原有的秩序破坏,家族亲眷中的男子们都跑进平日深闭的大观园中,出谋划策,帮忙应对乱局。大观园中人群乱纷纷,薛蟠也赶进这个他未曾踏足的地方,他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妹妹,香菱。他要防止薛姨妈被人挤倒,防止自己的妹妹薛宝钗被谁瞧见,谨防香菱被某个男子偷摸勾搭,但是一转眼看到林黛玉,他整个人就酥了。
薛大傻子,长期混迹烟花巷,见识过众多美眉,可他一见林黛玉,眼睛直了,浑身酥软,腿脚都抬不动。林黛玉究竟有多美?竟让一个已经娶了一个香菱这样美丽女孩做妾的薛蟠,浑身酥软,忘记了自己来干什么?
当时,林黛玉还是一个小女孩子,若你问她,她是怎样经营自己,让自己美到如天上神仙境地,她也不一定能总结出一系列的修炼心法。我们细读《红楼梦》,走进她的日常生活,且在她每天的行踪中,尝试读懂她的美丽心经。
1、林黛玉因体弱多病,受严苛的礼教约束少,相对自由。
贾府中像林黛玉这样大的女孩子,虽然贵为千金小姐,却早已经被各种规则逼迫点灯熬油做手工,她们要学会绣花、扎花、剪裁,做鞋,还要学会给男人们打各种用途的络子。一个女孩子做得出色的手工,能为未来夫家做出各种花样繁琐的针线活,她才会被认为有资格出嫁,她才会在婆家被认可,有立身的根本。
史湘云每日在家中三更半夜苦做,做各种没完没了不完的针线活,到了大观园才能歇手畅玩一会;薛宝钗早就把针线活当做每日的根本,中午常常不休息,也要赶出活;贾探春也能做一双颜色出彩的鞋,送给贾宝玉做人情,这些侯门千金们,手艺一个赛一个地好,都是为了适应当时的社会评价体系,努力花心力苦练出来的本领。
林黛玉在其他女孩子眼中是很懒的,一年时间都做不了一个荷包,手里也很少捏针掂线,贾母还是担心她身体虚弱,累着了,不让她做什么针线活,她也乐得放手,空下来的时间,她读书习字,写诗弹琴。所以,潇湘馆中的黛玉,每天的生活是闲适自由的。有时候,她晚上思虑过多,没睡好,早上多睡会,没人指责她懒。起床后,不必赶时间去各处长辈们跟前请安,慢慢梳洗过后,她还要喝药,空闲的时间,她要陪鹦鹉说话,她要看书,练字,她也无须锤炼自己待人接物的本领,也不必打起精神探听贾府各处发生的大小事务,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一心只在诗词上品读钻研,苦心孤诣锤炼。写诗著文成了她的主业,时间花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她的诗作日益精进,《红楼梦》中,她的诗作最多,风格清新,情致婉约,与别人相比,“别有一番心肠”。
2、她很少受到长辈的斥责,长辈们对她更多的是怜爱、惜疼;
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是一个悉心温婉的男子。人到中年,妻子早夭,他只有黛玉一个孩子。(另有一个妾生的男孩,三岁时夭折),父亲对这个身体多病的女儿非常疼惜,教她养生方法,花重金请老师教她读书,体谅她身体单弱,尽量让她多休息,从不催逼她学功课。 到了贾府,贾母疼她,各处长辈们只做亲戚的本分,没有人指责她什么做的不够好,是她自个儿一直激励自己成长。
我们常常以为当面指出孩子的缺点,斥责他做的不够好,努力不到位,学习不尽心,他一定会洗心革面,立即改正,照你指出的错误之处,改过自新,调整个人目标激励自己做到最好。但事与愿违,直接戳中孩子的要害,强力的斥责,这个教育的对象要不走到对立面和家长杠成死对头,要不直接拉黑家长,或者将自己尽力培养、茁壮成长为家长最不希望成为的那一个人。
贾宝玉的成长就是一个例子,贾政气愤已极,挥动板子执意要打死这个“不忠不孝忤逆”之子,一顿棍棒毒打之后,缓过来的贾宝玉,矢志不渝,终不悔改,依然抱定决心:“我为了你们这些人死了也是值得的”。最后,他依然成为那个不忠不孝,抛却红尘的人。
反观林黛玉的成长,所有人都宽慰她,别累着,多多休息,注意身体,她依然逼迫自己多读书,多写诗,将这份最爱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3、她的成长不受限,人生不受限。
古代种类繁多的做人规则,条框,任你钻进去哪一个,都会把你扭曲成既定的模样,这种力量非常强劲,培养了层出不穷节妇烈女,贤孝子孙。细究他们的故事,只不过是亲手将自己的扭成一个合乎世俗,合乎道德规范,但是人性被扭曲的人。未嫁的女孩子不能见陌生男子,更不能与陌生男子有接触,被陌生男子接触了手,那只手就脏了,竟然还有女孩为此自杀,那个引起事端的男子却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嫁出去的女性她得做一个贤德的人,必须容忍丈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娶妾,邢夫人、王夫人她们俩活得枯槁,每天主要任务是在贾母面前签到,尤氏也只能任由贾珍花天酒地,不敢说一句,闭着眼睛只做一个贤良的媳妇,更甚的是邢夫人,丈夫想娶鸳鸯做妾,邢夫人殷勤地去劝鸳鸯,给鸳鸯和她的家人许诺下许多空头支票。邢夫人真心愿意这样做吗,不过是畏惧她的丈夫,也想顾及自己的贤德的名声。遵守这些规矩、规则实际上都是反人性的。
薛宝钗,老早就放下诗书,专做女工,她担负起了家族的责任,也为自己的未来做好规划,她要做一个贤妻良母,无论针线还是相夫教子,家族发展规划,她都要做到最好;其她女生也都有自己的近期,远期目标,她们忙碌着、奔波着、筹划者。独林黛玉是一个闲人,她在尘世间除了期待不可言说的情感,只一心沉浸在诗歌中。她并无多少生活追求,也没有什么必须达到的欲望,除了宝玉,她将其他男子视作浊物,她不期待嫁给其他人做媳妇的日子,也不愿意过早地规划自己的未来。所以各种条框她都没有钻进去,当然没有积极主动地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符合当时社会要求的女孩子。
4、丰富的感受性,让她汲取更多来自于自然的美;
心较比干多一窍,林黛玉不止比别人多一份心肠,她还多另一只眼,她能看懂自然界,她比别人多一副耳朵,能听到自然界的语言。她很感性,纤细到能感受花的心声。她的房间里每天煎药,她担心花被药味熏的难受,要把花儿送走;花瓣凋零,顺水流逝,她悲伤它们的陨落,担心它们飘逝到不洁净的地方被玷污,她要将它们收集起来埋葬。她悉心到要照顾所有的生命,把它们和人类同等对待,而不是将花鸟鱼虫这些只当作玩物,不珍重。
傍晚时分她一路走来,她想去怡红院看贾宝玉,可她并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慢行过,水溪淙淙,欢唱跳动,水边垂柳柔软修长,迎风飘舞。河汊、港湾中,色彩斑斓的各色水禽在戏水:天鹅一对对游过来,它们拨水游动的姿态端庄高贵,它们向天空伸展脖子,高亢一曲,舒展自如,它们跃出水面,扇动翅膀,抖落一身水珠的姿态,轻松优美……;丹顶鹤展开细细长长的腿,在水中慢慢踱步,及膝的流水从它的腿边流过,它晃一晃细长的脖子,眼望远方阔大的水面,闲庭信步;鸳鸯呢,它们的眼波中唯有满满的爱,伴侣在眼前,它就是一切,众目睽睽之下,一对对紧紧追随卿卿我我,……。她看一路花开,每一朵花开都是将生命的姿态挥洒极致,有的雍容雅致,有的高贵莹洁,有的明媚大方,即使花朵很小,长在路边草丛中,它们也要用细细的花梗将自己一一托举出草丛,贴地`生长的小草呢,伸开不多的几片叶子,它们的姿态也很轻盈、曼妙……,这一切,久而久之,沁润进她的身心,她的举止、态度中也有了从容,舒展,即使柔弱,也很优美自在,即使单薄,但是婀娜多姿,这些举止态度不是来自于他人的教导,是对自然界中某些植物、动物姿态的自悟与汲取,这样的姿态是学不来,除非她也有这份感受性,能从自然界中领悟到这种美,并同化到自己的身心灵中。
所以,当林黛玉站在众人面前时,那份气度便是世间精华的融会,与众不同,又美到让人心生景仰、爱慕。
5、精神世界丰富,行动之处不带各种私心杂念,利益纠葛。
王熙凤率领一众仆妇笑语来了,她来的目标明确,要让贾母、王夫人开心,认可自己的办事能力,将内当家的位置一直放心交给她担任;薛宝钗来了,她是一个秉承规则的人,她遵守孝道,朝昏问省,她要给长辈留下一个乖顺、精干的形象;刘姥姥来了,她挨着墙角,低眉疵脸,她的目的明确,家里困顿,来这富贵之家寻趁寻趁,自己好好表现表现,看看上头太太、奶奶们能不能发点善心帮一点儿银钱,自己家里大小好能过活下去。
所有那些乖乖顺顺,低声下气地赶过来的人,再怎么折叠起自己的心事,想不让人看穿,但还是被各种活久了的人一眼看穿;活在满满的欲望中,一心纠结,患得患失,让一个人无法活得舒展,自如。相比之下精神饱满,无所欲求的人,面相庄重,没人能看懂她意图什么,看不到她脸上的欲求,只看到她的闲适自在,看不懂她的人,自觉自己在她面前低着层次,心中只能敬仰,也只有将活得超脱,不同凡俗的人称之为神仙妹妹。
所以,活得美,不是单纯地在自己的原生态的脸上绘出妆容精致,也不是衣着名品高档,它是一个很复杂的组成。美人,美在五官精美组合,美在身材窈窕,还美在举止谈吐,一举一动之间。有些美人,即使走在远处的街市上,看不清她的面容,仅凭行走的姿态,就吸引尽满街艳慕的眼睛,拉风的能力超强。能这样行走的人,她的姿态中融进了别人身上没有,特别的东西,就像林黛玉,融进了杨柳随风的轻盈与随意,眼波流转间有不可言说的神韵,举止神态间有一种诗意的美,眼神中有遥遥的期盼,她便美成了《红楼梦》中的神仙妹妹。
辛琳于2020年10月19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