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拼车,一路听坐在前排副驾的男子和司机聊天。
副驾上的乘客是做小生意的。他每天开着三轮摩托车卖陕西特色的小吃——擀面皮,他主要在医院附近摆摊。这里流动人口多,中午时间,出来找吃的人多,平均一天能卖四百碗左右。四百碗,一碗五块钱,每天的流水是两千块钱,这生意好啊,我坐在后座上,看起来打盹,实在早替他估算起来,做这样的小生意利润率假定是百分之四十,一天八百块的收入,实则纯收入比八百元要多,比上班可赚多了。都说小本生意,一个月的纯收入抵上班族半年多的工资,真是这样,要是开一个店铺,生意好点,那收入可是不一般,上班一族真不可比,继续听他们聊天。
他说自己生意最好的一天,是疫情期间。医院门口排了老长的队伍等待做核酸检测,那天是历史上卖最多的一次,卖了总共六百碗。排队等待做核酸的人太多,到了饭点,很多人还没做检测。他的摊位一时间挤满了人,来的人张口就要买四碗、六碗 ,到最后准备收摊时,还有人到他跟前询问,可他的一点都没了,只好回家。他又说起,全县城卖擀面皮这一行卖的最好的,是在夜市三角路口摆摊的一家,那家的生意非常好,曾经在某年的正月初三,一天卖出过三千碗。那家人,一看当天来吃擀面皮的人源源不断,全家齐上阵,父亲在家里一直做擀面皮、兑好红油调料,他家的孩子都长大了,能帮上忙,孩子们负责将这些制品送到摆摊的母亲跟前,一家人团结一心,支撑起一天卖出三千碗的最好效益。反观他自己,两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老婆在家里守着这两个孩子,没法在家里做好擀面皮给他送过来,在需求最好那天,他只能创下最多六百碗的记录,早早歇摊。
三千碗,当天的流水就是一万五,这些流动摊位的生意要是看起来好,吃的人多,收入真可观,比上班拿薪水好太多。
我心里暗自羡慕这些做小生意的人,看起来不起眼的摊位,回报真丰厚,那些上班一族,看起来衣着整洁时尚,可是兜里装的每个月领的那点软妹子,真是少得可怜。
这个小哥并不满意自己的生意,他又给司机讲起他曾经中断出摊卖擀面皮,开过一段时间的奶茶店,坚持了一个月,生意不行只好收拾,将那一堆做奶茶用的玻璃罐子、原料收拾回家,再次摆摊卖擀面皮。他这次出门的意图,还是想再另寻找一个生意,每天出摊流动做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太凄惶,冬天冻得哆嗦,夏天又热的焦苦,最好能开一家店,需要的本金不多,生意又爆火的那种。言谈间又羡慕起我家隔壁的一个早餐店,那家店的地理位置好,十字街口的拐角处,周围有学校、有居民区,还有一些机关单位。这么多年生意一直都很红火,每天早上上学、上班的时间点上,围着几圈人买菜夹饼。
这家早餐店离我家近,是附近人气最旺的店。我还知道他们不知道的,这家早餐店已经换了几任老板,图方便,以前,我也在这里买个菜加饼什么的当早餐,可有一天下午我快步冲进了店里,把正在和面的两口子惊得张皇失措,我还从来没见过被吓到如此程度的人:两口子惊恐地大睁着眼僵住,嘴巴也张成圆洞,好在他们足够警惕,在这样惊恐地状态下,没有喊出声,我到觉得诧异,想发面,跑来他家买点发面用的酵面,我至于害怕成这样?
我说想买点酵面,这两口子齐声说他们家里没有酵面,他家的饼子不是老酵母发酵做的。不是酵母的,那又是怎么做的饼子,疑惑中,我转身出门,刚好那段时间爆发出一些馒头里掺卫生纸屑,还有用洗衣粉发面的故事,我从此不再这家买早餐,况且,他家的饼子做的真不咋滴,老感觉吃起来面很黏,没有发面饼的喧软可口。
随后,他们聊天的话题又转向,说起他和司机熟悉的一些人和事。“你知道吗?某家的儿子今年考上了,到某某地的中学当老师去了。”司机也感慨:“我也听着了,说那家的孩子工作了,到那个学校当老师,哪个学校没听亮清。”唏嘘了半天别人家的孩子,有了一份职业,改换了身份后,这个小哥举起双手,搂住头伸个懒腰,又扭一扭身子,换一个舒服的姿势,最大面积贴近靠背:“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的两个娃,长大后,也能改换身份,考个老师,在那个学校里当老师,我就知足得很,这辈子算任务完成了。”
他们谈话说的地方,是本地很偏远的乡村,我曾经想去哪里看看,但是一路顺县级公路行驶八十公里,到达山脚下后,开始攀爬上山,山路比十八弯多多,绕过几个村庄后,车子到了近山顶处的盘旋路上,乡村级公路,路面很窄,只能走一辆车,路边没有防护栏杆,路边杂草丛生,下面是三四米高的崖,底下是坡度低缓的田地,隔着山谷,对面层层绿色的山峰高高耸立,山峦叠翠,半山腰处地势稍稍平缓,看起来有种植地带,我站在那里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朋友,请他们欣赏此地的崇山峻岭,然后折返。路真不好走,急弯太多,我没信心再继续走下去,去见识那个全县最偏远的乡村。
随后,听人说,我还得继续在盘旋的山道上一直上到山梁顶处,再一路沿着盘旋的路环绕下山,下山后继续顺河前行二十多分钟,这个村庄就座落在哪里。在这样的群山环绕的村子里当老师,进村不容易,出村也不容易。
然而,自己的孩子能在这样村子里当老师,对这个小哥来说,是人生最大的成功,从此他家的孩子有了身份,是公家的人。我不忍心反驳他,继续听他畅想未来,为他、他的孩子们筹划。
2
前几天,分配到嘉峪关市的选调生,不愿意在这个西北半荒凉的地级市荒废自己的才华,辞职了。她对就业,生活的环境都有自己的要求,嘉峪关市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环境,哪里够不到她最低的就业要求,武汉大学德语硕士,在嘉峪关真派不上用场。但是,她辞去的这份工作,又是多少家庭梦寐以求,却无法追求到的工作岗位 。
还听说周边几家的孩子,学业优秀,人才引进,或者考上选调生,进入市级单位上班,亲戚朋友们都觉得他们真优秀,真幸运,比还在家里复习准备各种入职考试的人幸运多了;但是刚入职,单位就安排这些刚毕业入职的年轻人去某地的村子里驻村,一驻就是三、四年的时光。驻村的那些地方也是山峦叠嶂,风光绮旎,一块块田地在山坡上层次铺展开,四月份油菜花金黄、五月份麦田碧绿、六月麦浪滚滚、十月霜冻,万物萧杀;凌冬腊月,抬眼便是雪山晶莹,偏远的村子里留守者一些老人,年轻人很少。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来说,远离尘嚣,欣赏田园风光,这样的生活惬意不,不过是为了工作、未来的职业,为了那点薪资,只好按耐住自己四处奔腾的心,闲看乡野四时变化。
3
人与人的差距岂止天壤之别。周公子们无需考试,轻松就业,工作条件优越,薪酬丰厚,生活在自己家的舒适区,福利待遇优厚,还前程灿烂,周边一圈世交门阀,相互帮扶;比周公子们段位高级的北极鲇鱼们无需就业,家里的矿产足够丰富,她只需在地球上浪迹天涯,留下些过往传说。
今年毕业一千三百多万大学生,有几个能谋求到底线很低,在偏远乡村里驻村的工作?有多少人随意谋取到的最低就业地板,是多少人无法仰望的职业天花板?地板无下限,有多少人为抓取一块最低廉的就业地板,在苦苦挣扎,为了保住自己的岗位,不惜工资低微到一小时只拿到个位数的工资,有多少人为了保住工作,不顾惜身体、生命,在日夜加班?天花板无上限,那些传说中的岗位,职业,还有更高阶段位的职位,从来不在考试上岸的位列中,蝼蚁们死命争抢就业,也不过是级别等级不同的地板,地下板……,但是,对于很多底层来说,他们本来在犹如浩荡的江水中生存挣扎,能抓取到一块板,就是存活的希望,是他们不在踏上土地,直起身子的保障;捞不到块就业的板子,摆摊卖擀面皮?如今的现状,小哥的擀面皮,每天的出货量维持不了四百碗了,而且即使能比这个小哥的生意做得好,内心里依然觉得自个儿在水中扑腾,学会了浮沉,但依然无所依持。
我理解那个小哥为什么期望孩子即使考上山村老师,也觉得是人生成功,是家族荣耀的心理,就像大家称呼考上编制,为上岸,那些没有在体制里人,像这个卖擀面皮的小哥,他每天卖的再多,依然觉得自己在江湖中漂泊,没有归属感,没有身份的认同感,所以体制中的就业地板,无论多低,都是他们励志追求的人生天花板。
辛琳于2024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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